◎保羅牧區/蘇裕文弟兄
從他人的口中普遍上可以統計到以下自我特質:有主見、邏輯清晰、給人信賴感、跳躍式的思考、勇於嘗試與挑戰,而這些優點都是用昨日的挫折換來的。
先父在我10歲時過世,在稍微懂事的年紀時,他短暫地給我上了幾堂人生課程讓我印象深刻。記得就讀小學時生性害羞,不管受了什麼委屈總是默不吭聲,直到回到家中才向父母親哭訴。有天在學校被高年級生誣賴,下課一坐上先父的車,眼淚就解禁不停地落下,說明整件事情的經過並執意要打對方,揚言是看在不想惹事的份上才沒動手的。先父聽了很生氣,要我直接打他,不要老是哭紅鼻子回家討「呼呼」。我收起了對父母親過分的依賴,摒除了懦弱的個性並勇於表達自己的感受與意見,不再自憐自艾,直接面對問題。
某天小學生物課要我們回家準備水族箱與水中生物,傍晚到家後立刻請先父陪同我去水族館,不料先父工作勞累先休息了,於是我告訴了家母,家母卻要我不要叫醒先父並等他起床,等著等著我竟然不小心睡著了,早上驚醒!跳床!心中十分著急!父母親卻還沒起床,心想作業沒做!不敢面對學校。沒想到,餐桌上早就擺好了個水族箱,箱裡裝有小型觀賞魚三、五隻及小蝦一尾,外加個攜帶式打氣機,當下被注入了安心劑,原來他們有仔細聆聽我的求救,像那救援投手在最後勝負的關鍵點出場,專注不語,精準地判斷,投出三振,守住了這場球賽的勝利,這就是信賴的感覺。
美術課要製作元宵節燈籠,我卻不想跟著學校按部就班地做出「量產化」的圓形燈籠,於是很調皮地做了一個「四角椎」燈籠,概念就只為了與同學不一樣,卻沒思考到蠟燭的燃燒與空氣對流等問題,回到家中沒時間慢慢做了,打算將玻璃紙隨便貼貼交差了事,不料被先父看到,於是被念了一頓,認為那「四角椎」燈籠是件不合邏輯的失敗品,先父理解我的概念後,挽起袖子握起尖嘴鉗,拿起鐵絲一支支地量好、劃線、剪斷、相扣、裁玻璃紙、貼附、上蠟燭、編織尼龍繩、彎曲鐵絲作手把,於是完成了一個15立方公分的方形燈籠,頂部和底部預留通風孔。這精緻的燈籠啟發了我對工業設計的興趣,更證實了一個好的設計產品不能單求與眾不同和造型,必須以功能健全為前提。
先父過世後,家母帶著我離開了台灣,到紐約尋求外公外婆的庇護與溫暖。在大家眼中出國讀書好似件不得了的事,總是令人羨慕,但在美國真正最大的收穫並不是美語的進步更不是開闊自己的視野,而是如何隻身面對不友善的環境。到紐約後一個禮拜馬上申請附近的國民小學就讀,1998年台灣國內小學還未全面開始推廣英文教學的情況下,我帶著對英文有幾個字母都不清楚的程度就進入了學校就讀。開學第一天老師隨興地在黑板上書寫要帶的文具,我只能硬著頭皮想盡辦法將字母圖樣式地「畫」下來,回家後才跟家人研究到底是要準備什麼?結果我們在字典上搜尋不到white out(立可白)的意思,就連要帶什麼文具都搞不定的學生竟然要跟著大家一同學習。在台灣小學成績中還算是前幾名的我,讓我在這新環境中狠狠地重挫了我心中的銳氣,這是我人生當中遇到的第一個「從零開始」。
在校園生活中,因為語言的隔閡而聽不懂老師教的課,也沒有同學願意理我,於是我當了一年察言觀色的「啞巴」,藉由同學間的臉部表情與肢體動作來揣測他們的心中要表達的話,神讓我在這段日子學習作為一個良好的觀察者,專心體會別人所說的言語、辨別他人的臉色,教導我如何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漸漸開始猜中一些單字,並從單字中推敲整句話的涵義,讓我習得如何在訊息中抓取重點與拼湊線索的能力,分辨什麼是重要、次要與完全不重要的情緒話。
與同學慢慢開始有了互動,團體運動中的分組方式與台灣大相逕庭,台灣慣用「黑白切」讓所有人平等進行分組,在美國則是先指定出兩隊的隊長,再由隊長猜拳決定隊員的先後選擇權,眼見同學一個個被挑走,而我卻是最後那個別人最不想要的隊友,在運動分組中體悟到人生的現實,我們無法避免別人的目光,但我們可以提升自我的價值與籌碼。
在美國前期家母未有工作,每月只有支出沒有收入,金錢上的負擔就連作為小學生的我也感受得到,於是希望能盡一份力。有天無意間把從雜貨店買的口香糖帶到學校,沒想到同學竟爭先恐後地拿著口袋裡的錢搶著要跟我交換手中的口香糖,我以25分美金的價錢售出,看到他們吃得開心我也感到開心,因為我清楚口香糖的成本只有5分錢,第一次嘗到買進賣出的成就感。回頭談起這件事,我與家母是蠻難過的,若是可以,我希望拿口香糖請同學作為友善的分享,而不是作為一個「斤斤計較」的同學。
由於英文程度不夠,在同學快樂地渡過暑假的時光,我的假期卻犧牲給了公立語言暑期班,公立的暑期班中午吃完午餐大家就回家休息了,家裡卻另外幫我報名了下午時段的私立補習班希望我能加緊腳步縮短語言上的不足。在補習班所背的單字,雖然書本上標示只有中等程度,近日隨手打開來看,書上的單字我還只認得出1/3,每天有早上暑期班的功課還有下午補習班的作業,在美國暑假的記憶中沒有歡樂的迪士尼,只有半夜兩點還有讀不完的書,回想在台灣的課業都還不至於讓我如此辛苦。上午與下午的課程只有1個小時的間隔,因此中午沒有時間留在學校吃免費的午餐,又為了省搭公車的1塊半美金,我選擇走20分鐘的路程到補習班上課,午餐就在路過的一間中國麵包店解決,每日限制自己只能拿1元美金作為午餐費用,但當時光是瓶裝飲料就一塊美金,我只購買得起8毛的玉米麵包充飢,再渴也不可以買飲料,心知肚明若選擇了飲料就沒有麵包可吃注定要餓肚子,因此午餐只能吃8毛的麵包加上補習班飲水機的水。
在今年228連續假期的尾聲,3/1幫家母把車開上台北,路途中無意間聽到車上播放的CD─鄭明堂老師作曲的《主的祈禱文》,曲中只有鋼琴伴奏以及老師的獨唱,簡單非常卻勾起我那心中的惡。先父的過世我歸咎於癌症初期,先父相信開診所的三叔的診斷而延誤了最佳治療期,其二在化療期間的骨髓移植手術,由於三叔覺得骨髓移植很痛而不願捐贈,這讓我始終無法忘懷,在先父的告別式中叔伯們承襲了傳統思想─葬禮要笑不能哭,此舉加劇了我對他們的反感。先父的原生家庭中較沒有家庭互助的觀念,兄弟姊妹之間較為己利而行,家母為了先父家中的團結付出不少努力,爺爺卻在先父過世後擔心家母覬覦先父的財產而產生不信任感,最後彼此鬧得不愉快、決裂從此不再往來。每半年我陪同家母拜訪獨自一個人出家在大崗山的姑婆,眼見日漸年老衰弱、行動不便的她訴說著我們這一輩誰有了交往對象而誰又換了對象,眼神中好似傳達著期望在有生之年見到我們個個成家才可放心。最近在籌備婚禮中,三番兩次猶豫是否告訴姑婆喜事,既不想邀請伯叔們的到來,卻又不想傷老人家期待的心,自己心知肚明若邀請姑婆,伯叔們也必定得知消息,心情極為矛盾。就在聽到鄭明堂老師《主的祈禱文》當中「赦免阮的辜負,親像阮亦有赦免辜負阮的人,赦免辜負阮的人,無得導阮入佇試,著救阮脫離彼個歹的,因為國、權能、榮光、攏是祢所有, 代代無盡」,整首歌從頭到尾共提及了六次「赦免辜負阮的人」,在高速公路上眼看前方車輛保持距離的同時卻早濕紅了眼,我知道耶穌已經告訴了我答案,我要赦免伯叔們的辜負,並將這份赦免的榮耀獻予神,因為國、權能、榮光、都是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