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加牧區/黃睿謙
雅各書三章第一節至第二節說：「我的弟兄們，不要多人作師傅，因為曉得我們要受更重的判斷，原來我們在許多事上都有過失；若有人在話語上沒有過失，他就是完全人，也能勒住自己的全身。」
雅各書的門訓課程時，讀到這句寶貴的經節，霎時回想起讀碩士班的那三年是如何被熬煉。臨床心理師的養成過程中，必然會經過不斷被別人修正自己講話的歷程，老師們總是推著我們想為何說這句話？透過這句話究竟想獲得什麼結果？有些話能促進對方自我覺察，有些話則能讓對方獲得同理，有些話又能讓對方產生改變的動機。究竟一句話到底要怎麼說才好，直到現在都仍不斷地在學習的。
讀書時就發生了一件令我難以忘懷的教訓。當時我一直對另一位同學頗有微詞，經常在團體討論或實驗室開會時特別針對他，如抓錯字、點出他的問題等等，看似有正當的理由，但實際上總是希望讓他難堪。有一次團體治療的課程中，我與幾個實驗室成員進行實際演練，當時我正扮演團體的成員之一，團體進行輕鬆的遊戲時，我指著他開玩笑地說：「抓他阿！」語畢，老師即中斷了正在進行的活動，問我：「為什麼要抓他呢？」當下我語塞，無法說出一句話，因為，我知道老師雖然從沒說什麼，但每個細微的互動她都看在眼裡，「抓他」這個話語直指的就是我內心對他的態度，而這個三十年臨床經驗的老師，當然看得清清楚楚。老師見我難以應答，便引導我們兩個面對面，談談對彼此的感覺。談話的過程中，一旦一方說出傷害對方或為自己辯駁，老師即停止我們，要求我們先到一旁想清楚再說。就這樣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地修正，直到每一個字句都朝向一個方向－誠實地表達想法，還能讓對方感到相當舒適。
這件事讓我學會兩件事。第一、無論有心無心，我所說的話語就反映了我的內在，大腦說不出它沒有儲存的訊息，它既然冒出來就代表我的內心，我應該要時刻省察所說的每句話；第二、用愛心說誠實話是真理，我雖然說出看似合理或對的事，但若不能真的造就人，那我便是自欺欺人，也得罪上帝。
從前我根本不會去想這些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只要我覺得是對的事，管他三七二十一說就是了，甚至認為我講的話只要吻合事實就好了，對方如果不同意或不肯接受事實，那是他的問題，孺子不可教也。但經過這些年在臨床的熬練，我更體會箴言二十五章十一節說：「一句話說得合宜，就如金蘋果在銀網子裡。」一句話語雖要反映真實，也得要真的能對方好，換句話說，一句話說出來要真的能對對方的改變具有實質的意義。臨床上太多病人可以讓我清楚體會，大多數的時候只說誠實話不只沒用，還非常糟糕，就好像跟憂鬱症的病人說出：「你的負面想法太多，才會心情低落，要正向一點」，雖反映事實，卻毫無改變對方的意義，如果對方能改變自己的負面想法，又何必尋求幫助呢？這樣的表達其實反映了我們自以為是的心態，不只無助於對方，甚至還讓你的高高在上戕害了對方的情緒與自尊，加深了對方的無望感。
一句真話要能說到讓對方感到被關心是需要練習的，過去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被指導教授放大檢視，連嘆氣、眼神、姿勢都被一一糾正，練習做心理治療時甚至被錄影下來，當著所有同學的面前被一段一段地檢討，並當場重新練習。要把話說得合宜是個複雜的歷程，需要大腦每個區塊好好合作，當心中有一個意念或想法想要表達時，觀察聽者的特質與當下的狀態、決定這個對話最終的目的、將說話內容排序、選用適合對方的字詞、注意對話過程中聽者的各種心緒變化等等，太多的事情需要考量。所以，控制住自己的舌頭真的就能勒住全身，上帝創造的大腦中有一塊前額葉，除了掌管說話以外，它也掌管了抑制、持續、轉換、同理、啟動等等高階的能力，簡言之，不該講的不要講、該繼續討論的就討論、該轉換到對方觀點就要轉換、該理解他人情緒就要理解、該要講的事就要勇敢講。
上完四堂門訓課，回想作者雅各所說的，我想他真的是看見了諸多紛爭都是從口舌而來，才有這麼多的勸戒與提醒。別靠本能說話，更別讓自我中心自動化地佔據舌頭，隨便亂講話是不止息的惡物，更是滿了死人的毒氣。若我們真能好好監控自己所說的每句話、覺察自己每句話的動機和態度，以及好好動腦考量周全，相信那頌讚和咒詛的話就不會從同一口裏出來，相信合一美好的團契就會在我們當中。
